半

听外婆讲 传说里 月光曾是一个爱上水的精灵

一半梦

一半醒

一半夜

它常用半杯月色跳下山岚 跳下海崖

溅一天星华 演一地皮影

并且用剩下的半杯

亲吻水被逗笑后的柔波粼粼

然后 细细收集那些关于水的记忆

捧进云里发酵、蒸馏

不眠不休 整整十五个日夜

直至自己消瘦成半颗金币

等酒坛启封的那夜

有水付给它一轮水中月

有水挥挥衣袖将那酒淡成回忆

呵

今夜没有流星雨

因为月光的热情已经燃尽

于是在杜鹃啼遍的二月

我关了一半灯

醒了一半梦

抱膝 在我的单人床用沉默来祭奠那些最掏心最开心的曾经

只为守候 那舶进我窗来的月光

听一滴惨白如何流泻半公顷的清冷 泛滥半畦地的潮湿

“我觉得自己该醒了。”

月光如是说

原来执着竟也会枯萎吗—— 虽然月光凋谢无声

在伤口无处可遁形的那一刻？

是的

在感情的世界里 没有谁会永远等谁：

幸福是属于自己的博物馆

正因为世上缺少永恒

我们才聚集千万件古老

我伸出脚来 想用脚尖的温度为那月光取暖

它却重新爬上树梢 连带着 咬碎半棵树的呼吸

初见时节

满池的鱼正和星星打赌：

究竟是月色如水 还是水色连月

只有那小青蛙和我瞥见

那精灵一样的月 是怎样一遍一遍地悄悄试探水的清浅——

暗恋 是不是正像一只鱼游进了它的心呢？

可是今夜它只剩下

自己酿的这半觞酒了

那么

让觞永不满吧

让酒永不旧吧

让人生只如初见

也让悲哀永远留在记忆的昨天

回过头 我看到镜子里

有晒了半天太阳的大笨熊呆呆的脸

它半趴在床栏上 双手抱胸

笑里溢出半朵向日葵的温柔

它用琉璃一样的眼珠 慢慢咀嚼那半盆又跌下树梢的月光

“你知道吗？”

我听到它在枕边对着我的耳朵说，

“那月亮以为自己已经醒来，

其实啊， 它不过是掉进了另一个梦而已。”

颤抖，向我的眼皮挑战

我想我的怜悯被这玩具熊撞了一下腰

发丝飘起来 想捆住半秒坚持

却被路过的那片黄色蝴蝶撷花一样带走

我看到他们在空中飞 然后

然后被半堵抱着冬天的灰墙绊在墙角 多么滑稽

今夜 灯语如此阑珊

而黎明 正在远方旅行……